• 连载①丨冉霞:我们的甜蜜守护者

    发布日期:2025-11-25 04:11    点击次数: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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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甜蜜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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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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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王子,上盖哟!王子,王子,上盖哟!……”一个苍老而又有温度的男低音从路边的密林里传出来,语调温和得像是在呼唤孩子回家,又像是在闭着双眼哼着摇篮曲轻拍着怀里即将入睡的婴孩。这和此刻西山斜射过来的橘黄的夕阳余晖搅和在一起,仿佛是众神写给大地的一首苍凉而又美丽浪漫的诗歌。天边的晚霞晕染着西山头,使得山河显出神圣之感来。西斜过来的霞光将萧萧林木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多么熟悉而又美妙的乡村景象!我提着扶贫资料走在便民大道上,落叶簌簌有声,落到地上的,被秋风追逐着剐蹭着水泥大道,发出的声响总让人联想到老人枯瘦的关节敲打着坚硬的生活,让心微微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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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王子,王子,王子,上盖哟!”这个压着喉咙生怕吵扰静美黄昏的苍老男低音断断续续,我循声望去,只见大道下方的杂树丛的一棵相对高大的杨树枝叶轻轻晃动——那是一种有别于风吹的晃动,男低音定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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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秋风里驻足,被眼前的景象迷得忘了挪步,多么熟悉的声音!我突然想起了我爷爷,我决定见见林子里的人。我放下扶贫资料,在水泥路沿坐了下来——一坐下来便看到丛林里一条满是荆棘的小路,小路的那一头连在那棵晃动的白杨树下。“老辈子(老前辈),在招蜂子(收蜜蜂)呀?”——我熟悉这温柔的呼唤声:我爷爷经常这样哼小调似的呼唤他的“王子上盖”,他们的“王子”不是每个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他们的“王子”是蜂王,一群蜜蜂的皇后——我确定杨树下有位老人在收(招)野生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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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问话朝着小路传过去,但没有回音,于是我提高了嗓门探着头又问了一次——“老辈子(老前辈),在招蜂子(收蜜蜂)呀?”——因我所帮扶的几户贫困户所在的这个村庄是一个纯姓家族式村寨,寨子里的人和我一样全姓冉,加上这里的人辈分都特别高——连学生娃娃和穿尿不湿的婴儿都至少和我一个辈分——甚至比我高一个辈分,因此不用害怕称呼出错——只要见到成年人我就尊称——“老辈子”(长辈或者前辈)。村民们也因此见到我这个辈分特别小的“家门”就格外的亲切和关照。“诶……王子,王子,上盖哟!”这次杨树下有了回应。我便提着袋子从大道上跳下丛林,小心地转进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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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佝偻着腰分拔小径两边的荆棘和茅草,只几十来步便看到了穿着青布衣的老人头上戴着草帽站在一块突兀的毫无形状的乱石上,他踮着脚尖,右手举着一顶草帽,身子依在杨树上,他神情专注,无暇顾及我的到来。在杨树干两米左右的小树丫和树干处集结了一团团棕褐色蠕动的蜜蜂,老人虔诚地望着那重重叠叠拍着翅膀嗡嗡叫成一片的蜂群,右手高举的草帽罩在蜂团上方,他用左手轻轻将蜂团往上推,嘴里继续哼唱着——“王子,王子,王子,王子,上盖哟!”——所谓的“王子上盖”,意思很简单,就是呼唤蜂王带领群蜂往上飞到盖住它们的草帽下面,并附着集结成群于上面,好让养蜂人带回家饲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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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担心那些带刺的小家伙会蜇老人,“老辈子,你不怕被蜇呀?你挨蜇了没有?”我在一米开外急切地问,“你轻轻地不弄痛它,它就不会蜇你,这小东西和人一样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啊!再说,它哪里就愿意蜇人嘛,一旦蜇人了,它自己也就死了。但凡被它蜇了,那说明它已经是被惹冒火得不得了了,或者是说它已经被逼上绝路了才拼命啊!”老人说这话时也压着喉咙,他仍然看着树干上的蜜蜂,没有回头看我。这种感觉倒像是在帮蜜蜂说话——他们此刻在一个阵营,而我像个入侵者。“你莫过来了,你走出汗水了,蜂子(蜜蜂)会蜇你,这东西眼睛鼻子灵得很。”老人像抹地上的豆子那么自然而又熟悉地将蜜蜂往上方的草帽里堆,那蜜蜂群在他手下倒像是杨树上结出的果子一样,还有些粘手——一些蜜蜂在了他指缝间和手背上爬动,他也不管它们,他们仿佛是老熟人一样——不,是像朋友一样和谐!他继续缓缓往上推蜂群进草帽里,嘴里仍旧在循环哼唱——“王子,王子,王子,王子,上盖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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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周围有散飞的蜜蜂围着他和杨树飞来飞去,他也不管不顾,奇怪的是它们也并没有蜇他一下。树干上密密麻麻的蠕动的长翅的小昆虫,在老人的轻柔又深情的呼唤和爱抚下一窝儿往上飞——渐次全飞进了盖在它们头顶的草帽里,并重重叠叠爬附在草帽里面,像燕子结在房檐下的窝的那个样子——棕褐色的一团填满了草帽。老人依旧在呼唤王子——“王子,王子,上盖哟!”树干上的蜜蜂基本都移进了盖在蜂群上面的草帽里,几千只蜜蜂挤挤挨挨、重重叠叠,像草帽里结出了棕褐色的果子一样吊在草帽下面。“王子进去了吧?”我仰着头问老人,“早被我捉进来了,要不然雄蜂和工蜂也不会乖乖进来呀!”老人得意地笑着说,这次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狡黠和欢愉。他嘿嘿地笑着,我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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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其他地方看到他们招(收)蜂子的喊法和你不一样,他们是这样喊的——‘蜂王上盖哟,蜂王歇,蜂王回家我来接’,比你喊‘王子上盖’更有意思呢!”我学着县城另外一个方位的养蜂人招收蜜蜂的语调唱给老人听,老人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过后他说:“这些嘛,都是人自己编的口水话,我们这个方向的人都是这么招蜂子的。你说他那个有意思?哼!我还可以编个更有意思的呢!”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继续说:“比如,皇上驾到!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还没说完我就已经笑得差点坐到了草丛里,“老辈子,你是古装剧看多了哟!”老人也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时他将爬满几千只蜜蜂的草帽小心地从杨树上拿了下来,双手轻轻提着,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草帽下面的蜜蜂——像提着灯笼护着火苗不被风吹灭那般的小心。树干上只有残余的到处趴动翻飞的几十只蜜蜂了——大部队已经被老人提在手中——真的是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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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很是愉快,他提着几千只蜜蜂团,像个得胜将军,“冉姑娘,又来啦!”他的音调突然调高了两倍,和之前呼唤蜂王判若两人——这时,他才算是认真的、正式的和我打招呼,之前的系列对话完全不算。因为我算是叨扰者,他和我的聊天就绝对没有走心,这次他是热情地、热烈地欢迎我的到来。“是呀老辈子!又来看看你们呀!”我也随之拧大了嗓门。山风吹来收获的味道,老人的白发在夕阳余晖下和漫山落叶一样全是大自然的样子。“你现在一共有多桶蜂子(蜜蜂)了啊?”我边问他边猫着腰往公路方向走,老人提着一窝儿蜜蜂也跟着我走出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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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桶,以前年轻的时候最多的时有十几桶,我一年吃香的喝辣的全靠它呢!现在啊,去年冬天飞的飞,死的死,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蜂子冬天也怕冷需要给它们保暖,割蜂糖后也需要喂水,没经管(照顾)到位就损失了,没办法呀!”老人有些自责,像是在向蜜蜂赎罪,又像是在抱怨衰老可怜自己。“六桶也不少啊,一年有大几千块钱收入吧?好卖吗?需要我们帮着宣传一下不?”我问老人,“这个完全不用担心,我这个正宗的土蜂糖,和市场上那些掺假的人工蜂糖完全是两码事,我这个圆桶蜂糖一年只割一次,蜂子又全是采这村里的五谷杂粮和山上山下野花和名贵中草药的花蜜,安逸得很,现在的人都认得好东西,每年我一割完蜂糖就被人开车上门来买走了,抢手得很。”老人说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山风也挠着草木的胳肢窝,满山遍野都欢快地笑成一片,还夹着蜜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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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土蜂糖是受欢迎的,你看我们住的这些地方山清水秀的,空气好,花花草草种类又多,还有好多野生药材,蜂子采这些花蜜来酿糖,吃了这个蜂糖不添福也添寿啊!”我接过老人的话茬,“冉姑娘,你这嘴巴比蜂糖还甜呢!”老人说着赞许地看了看我。我跟在老人后面到了老人的家,看着老人将一个黑色的有些年头的圆形蜂桶扣在一草帽蜜蜂上。这一窝儿蜜蜂从此便在这圆木桶里吐蜡筑巢、繁衍后代、奔走采蜜、酿蜜,开启它们的生生世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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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是个低保户,终生未婚,平常靠共用堂屋的邻居侄儿照应。而他侄儿又是我所帮扶的贫困户之一,所以我对老人的情况比较熟悉,也因着同样的姓氏,格外亲热。老人每次见到我都仿佛见到了亲人一样,“冉姑娘,又来啦。”笑盈盈的,像迎接亲人。“又来了”三个字里充满的是热忱和喜欢,绝对不是厌倦和拒绝。“又”字仅表达着你是这里的常客,你的到来是那么自然而然,这里你仿佛本来就应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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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嘎”一声,老人打开一个木柜子——那是农家从前用来存放粮食的柜子。老人用花白的头顶着木柜子的顶盖,双手伸进柜子里面端出一个深绿色的塑料盆子来,他将盆子放在柜子沿边,腾出一只手撑住木柜盖子把头解放了出来,然后弯着腰用另一只手将塑料盆挪到膝盖上,半蹲着轻轻盖上了木柜盖子,又双手捧着绿色塑料盆朝我走了过来,“来,冉姑娘,这是我早晨刚刚割下来的蜂列子(蜂巢),蜂糖饱满得很!给你过滤一点尝尝鲜,这个季节正是荞麦花蜜,吃了好得很哟!”老人将几列泛黄的蜂巢递到我眼前,我早嗅到了一丝丝清香和蜜意,“老辈子,不用麻烦,我看看就行!”蜂巢里晶亮饱满,蜂蜜从有切口的地方流了一些出来,我咽了一下口水。“我去拿白纱布来帮你过滤一碗你尝尝!”老人说着示意我接过装着蜂巢的塑料盆,“真不用!我看电视里有人直接连着蜂巢卖蜂蜜的,我估计不过滤也能直接吃。”我好奇地说,也想这样尝试一下。“可以呀!有时候我割蜂糖饿了也那样直接吃,甜得很呢!你看现在那些娃娃看电视,叫什么熊大熊二的,那胖熊不是就直接拿起就吃吗?”老人这个话幽默风趣——这是个爱看动画片的老小孩,我们都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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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也学熊二!”我说着从塑料盆里掰下了一小块蜂巢——黏黏糊糊的一块儿,轻轻一挤,六边形的蜂巢里就渗出晶莹的蜜来,我将蜂巢凑到嘴边,挤着吸着,欢笑声和甜蜜填满了老人的木房以及我的心房。“我爷爷也养蜂子,他以前也和你一样有十几桶 ,现在他八十多岁了,这两年老是生病,他说人的运气不好蜂子也会离开主人另寻新去处,他现在只有两三桶了,每年还不够给我们几个孙辈吃。”我早就想告诉老人我爷爷也和他一样养蜂,老人听后仿佛和我更亲了,“是啊!蜂子也嫌贫爱富,爱往旺向处和热闹处走,我这几年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幸亏国家政策好,一个月几百块钱的低保也够我吃喝了,生病了也不要钱,前不久政府同志还开车来接我去敬老院,说里面吃饭有人煮、卫生有人搞,还有人组织老年人活动,生病了送医院也近,我考虑再三,还是舍不得我这几桶蜂子,也舍不得我生活几十年的这个地方,我现在暂时还动得,共产党这么好,我就努力不给政府添麻烦,走一步看一步,实在动不得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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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顺便提起当今国家的扶贫政策,“冉姑娘,我跟你说,我是当着你们政府干部是这么说,背着你们也是这么说——共产党就是好哦,现在这个政策,共产党就是爹妈,就是儿女,比儿女还好哦!你看这马路,还用水泥抹好修到屋门口,自来水,还有垃圾桶!我长了几十岁第一次听到、看到我们农村还有专人打扫马路和村头村尾的卫生,国家还出工资!政策硬是好哟!”老人发自肺腑地诉说着。“是呀!国家的政策这么好,所以你要保重身体,争取活一百岁!”我说。“冉姑娘,我今年79了,能活到80岁我就满足了。政策是好哟,就是我侄儿子一家人,你要照顾到哟,你看侄儿和侄儿媳妇都病病歪歪的,两个娃又读书用钱,还要负担三四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你看,国家政策这么好,你把我侄儿一家也全部弄成低保嘛!”老人哀求着说。“老辈子,这个我说了不算,评低保是有条件的,不是个别人说了就算,要村民评、村上评,再结合当前政策一一评定,很严格的事情。”我笑着解释。“你还是放在心上嘛!冉姑娘,我跟你说,村上的人都觉得我一年养蜂子还有点存款,说我不用吃低保也过得油光水滑的,现在的人就是恨人心强得很!”老人的话像洪水——清一阵、浊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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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辈子,国家的扶贫政策就是要先帮助最困难的这部分人解决吃穿、住房问题,以及保障饮水和医疗等基本问题,等大家都脱贫了,国家还有乡村振兴政策呢!到时候就是国家帮扶大家一起过上幸福日子,共产党是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不管的。”我解释道。“脱贫了会不会就不管我们这批人了哟?”老人担心地问。“怎么会不管呢?你保重好身体,活个一百岁,我们国家越来越好,还会有更好的政策呢!”我说道。“要得,冉姑娘,借你福口!”老人灿烂地笑了。蜂蜜甜到发腻,几只马蜂和蜜蜂闻着味道飞了过来,围着塑料盆转圈,我示意老人收好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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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辈子,要是你再年轻10岁,我一定支持你再多发展一点蜂子,把这个养蜂当成产业来做。我老家的一个大伯就是,他养了几十桶蜂子呢,国家还有扶持政策,去年政府扶持他8万元钱修蜂房扩大养殖规模,他的蜂糖都卖到北京上海了,他一年能挣大几万元呢。”我说。“这个我也宣传过,老了,没这个能力了哟,这五六桶蜂子监管起都费力得很哦,不晓得哪天我两腿一蹬——这些小东西也就都要散了哟。我也劝过我侄儿子,喊他学学人家隔壁村养蜂大户石老二,人家还专门去县上学习科学养蜂技术呢,现在回来在后山养了大几十桶蜂子,听说是还在手机上卖蜂糖,有些人看到我们这里这些山山宝宝觉得稀奇得很,还亲自跑来看呢!你说现在的人啊,这些山山宝宝有个啥好看的嘛?”老人表情复杂又双眼折射着新奇的光来。“平原地带的人嘛,看我们这的山山水水是觉得稀奇。”我说。“难不成外面那些地方都不养蜂子,或者是说空气不好没得蜂子这个东西?”老人问。“养啊,外面那些养蜂的规模大得很,有些是几百上千桶呢,他们还请工人,开着车拉着蜂子一年四季到处找花采蜜。”我告诉老人。老人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半开着,“呀!那么多!蜂子还坐车找花?硬是奇了怪了!哈哈,哈哈!冉姑娘,我就喜欢听你们县上来的干部摆龙门阵,好耍得很啊!”老人笑着拍了拍膝盖,回味着我说的话,他觉得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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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觉得你侄儿子可以回来和你一起发展蜂子,先向你学技术嘛,然后发展个几十百来桶,一年家里老人小孩也照顾到了,收入也不比打工少啊。”我继续说。“莫说这个了,我是嘴巴皮都说薄了,哪个听你的嘛,现在的年轻人比不得以往,都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在外面嘛包吃包住说活路单纯,不比我们这个,一天守着转。他们没这个耐心,还说是他们在外面旱涝保收,这个养蜂子嘛有风险,就像前年寨子上的人些懒得很,房前屋后的草都不爱扯一下,去买了些除草剂洒,把我的蜂子些差点害得跑完了,这东西灵得很!有煤烟、农药或者是像城里的空气不好,就养不住呢。”老人说着说着有点偏离他的主话题了。“蜂子是对环境要求很高,有蜂子的地方说明生态很好,像我们这些地方就是。不过,你侄儿担忧的也有一定道理,他可能还担心养蜂的人多了蜂糖不好卖、价格低等等问题,所以不愿意和你发展。”我主动把话题引回来。“那也是这么个道理,你看现在农村养蜂的哪个不是像我这种老家伙嘛?要我这种人才有耐心啊!不过一年到头得点钱也不容易哟!”老人悠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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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午刚打过你侄儿子电话,他在广东当保安,侄儿媳妇在厂里上班,都很好,叫我叮嘱你一天少去招(收)野蜂子,小心摔着。”我转达对老人着。“晓得哦,叫他们莫担心我就是。”老人回答。“你还是要听大家劝,不出去爬坡上坎地招野蜂子了,我爷爷就是,年前为了给楼上的蜂桶里的蜂子添点糖水,结果滑了一跤,住了半个月的院,从此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三天两头跑医院。上次我回去看他,他的蜂子都飞完了,没人照管,野蜂子常来偷蜜。家蜂子和野蜂子打架死了一些,马蜂也常去,蜂子蜂糖它一起吃,现在还剩一桶稀稀拉拉乱飞。所以,你不要只顾你那几桶蜂子,你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身体好这几桶蜂子就能保住并越分越多。”我想说服老人。“冉姑娘,晓得了。我帮你煮碗面条吧,你看太阳都落山了,你肯定饿了。”老人诚恳地说,“不用了,老辈子,我包里带有干粮,再说接我的车马上就到了,我得回家了。”这时汽车还真的从不远处的竹林里拐个弯突突开了过来,同事呼唤我回家,我告别了老人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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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我正绘声绘色地描述老人招(收)野蜜蜂以及我尝蜂巢里的原蜂蜜的事儿,我的电话突然响了,从父亲那里传来了噩耗——我爷爷去世了!我刚刚才向养蜂老人说起我爷爷,也听到老人像我爷爷那样招(收)野蜜蜂,“王子,王子,上盖哟!”他们的声音和音调几乎一模一样,我举着手机停顿了几分钟,脑海里、眼前和耳边全是像今天那位养蜂老人的那个场景,只是画面里招(收)蜜蜂的老人换成了我爷爷,招(收)蜜蜂的器具不是草帽,有时爷爷拿着蜂桶底盖、有时是尼龙口袋……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没想到爷爷会走得那么快!我还一直计划着为爷爷过一个特别的生日呢——还有十几天爷爷就过84岁生日了!我开始抽泣,同事轻轻拍着我的肩,大家都无声地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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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完爷爷的丧事过后,我发现爷爷房梁上的蜂桶全部空空如也,我想起了爷爷惯常说的话,也想起了养蜂老人与爷爷类似的话,“蜂子也嫌贫爱富,喜欢往旺向处、热闹处走。”爷爷的蜜蜂全部离他而去了,或许他们知道爷爷不再需要它们了——它们为苦短人生酿蜜,让人生苦旅尝到大自然和百花的甜蜜,而如今我爷爷,他前往的天堂蜜意遍野,没有疼痛和苦难。在爷爷的木柜子里,我同样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割下来的蜂巢,有些干瘪,在不锈钢盆里还于蜂巢边放了一双筷子,我迅速盖上了木柜,心被揪着一样疼,我们再也吃不到爷爷亲自招(收)而来的蜜蜂、亲自照看(喂水、赶野蜂子和马蜂、培育蜂王、分蜂等)、亲自割蜜过滤装瓶的正中土蜂蜜了。不!那哪里只是蜂蜜,分明就是万千只蜜蜂将老家的庄稼和花木压缩打包,再通过爷爷用爱包裹,让我们甜一辈子的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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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到蜜蜂或者蜂蜜都总会难过一阵子。当我又一次提着扶贫资料路过养蜂老人家时,那个冬天老人病倒了,他的侄儿——我的贫困户替他接管他的蜜蜂,可是中年男子一直嘟囔着养蜂拴人:得天天守着防马蜂以及分蜂后蜂王带走蜂群,割蜂蜜也是件麻烦事情,被蜇是小事儿,怎么割、怎么过滤处理。尤其是割蜜过后伺候蜜蜂更考验人,加上寒冬天冷,听着他抱怨,我又想起了老人的那句话来。现在老人运气不好,蜜蜂的主人都倒下了,蜜蜂还会有好运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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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开春后,当我再次路过养蜂老人家时,我看到木房堂屋大门两边,以及其他门檐和柱头上都贴上了白底黑字的挽联——养蜂老人也永远地告别他柔情蜜意的王子和房檐下的一排排蜂桶。我特意走近那一排排蜂桶,只见大部分都只是空桶矗立在那里了,偶有蜜蜂绕着一两个桶嗡嗡飞舞,也都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若失。空空的蜂桶绝望地等待,只是它们再也等不到它们主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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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从山谷吹过来,夹杂着山花的味道,那些出走的蜜蜂,我爷爷的、老人的,以及无数个爷爷的、无数个老人的蜜蜂,它们去了哪里?此时正春暖花开,勤劳的蜜蜂正奔命于万千花朵间,而我们甜蜜的守护者却长眠于花下泥土中,他们的蜂、我们的蜜,将永远在我们心底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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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冉霞,供职于酉阳团县委。酉阳县作家协会会员、酉阳青年作家协会会长,曾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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